● 余策星
那是六十年代的事了。
那时,我当知识青年下放到山里。那山又高又大,我们住在西山脚下,对面就是东山,快中午时,太阳才在两山之间露个脸。一条河沟在两山夹峙中从北到南地挤出去。
山里没有文化生活。我认识了在这里教书的罗锡田老先生,他有一本古书《石头记》。我恳求多次,他才答应借给我看,但条件是:不准弄坏,时间两天。
我拿到书,如获至宝,回去的路上,从他家门口就一边走一边看。书中有很多古僻字,我只好囫囵吞枣地,越字跳涧地看下去。眼珠儿还得时时提防路上的石头与河中的石步子。
十几里路边看边走,快到家门囗时,遇到公社副书记正检查栽秧情况,他说:你看啥书?我知道他是文盲,大字不识一个,便把书藏在背后不给他看。书记伸手夺了去翻了翻,书中有插图。书记随手朝田里一扔说:“公子小姐的书不要看!是四旧!”说毕就走了。等他走远了,我连忙跳下田去把书捞上来,用我的衣服把书擦干净。
回到家中,母亲在做饭,我拿着书坐在灶门前,就着灶火看书,顺便把书烘干。母亲叫我填火,我抓了一把松毛柴填进去,又继续看书。突然着了的松毛火,把我的头发和手中的书给燎着了。到了晚上,家中没有煤油点灯,我把砍回来的松亮子点燃看书。直到鸡子叫,才睡下。
两天时间抽空就看,终于囫囵看完。还书时,我拿着被泥水浸了水渍印,又被火燎黄了角的书,坦白地向罗老师说了经过。罗老师只说了一句:“没得文化的人,真可怕!”
我在山中十六年。真正体验了林黛玉的“一年三百六十曰,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曰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