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照辉
“穷人命苦,有啥话说呢!”村长低沉伤感地讲了个故事:
乡政府做饭的冯师傅,大脑袋,五短身材,做事爱动脑筋。自己研制出两种蛇酒,称“二龙戏水”。一种叫一杯壮,一种叫一杯眠。选用当地人叫着“野鸡行”的毒蛇和十几味中药,用纯正的高梁酒浸泡而成。“野鸡行”身上有红白相间的花纹,有些像红腹锦鸡的尾巴,因而得名。这种蛇长不大,一般也只有三斤左右。这是一种剧毒蛇,当地有“野鸡行,今儿咬明儿下葬”之说。也很难捉到它。
冯师傅先用中药汁混和着鸡蛋清喂毒蛇。一个月后,取活蛇用纱布包好放到玻璃瓶里浸泡。直到酒的颜色变的暗红后,方可饮用。一杯壮是用公蛇泡制而成。饮用后,浑身燥热,阳物渐渐膨大坚挺,激情不断高涨。有人开玩笑说,把冯师傅的一杯壮倒到面条里,面条都可以竖起来。一杯眠是用母蛇泡制而成。劳累或者失眠,喝一杯立即进入睡眠状态,并且美梦不断。据说冯师傅还可以用这种酒为你设计梦境。不过这倒是有些玄乎,值得怀疑。
消息一传开,前来品尝一杯壮和一杯眠的官员络绎不绝。药酒供不应求。于是,胡乡长让冯师傅高价收购这种毒蛇,每公斤160元。迎春沟的人们顿时眼前一亮,纷纷上山搜寻这种毒蛇。这种蛇一般夜间出来活动,捕食老鼠或青蛙。天一黑,树林里星星点点的灯光,鬼火一样,飘忽不定。
刚开始,大家都非常小心谨慎。穿上胶鞋,打着高绑腿。手上戴着帆布手套。拿一个小树杈。发现后,先用树杈将其摁在地上,再抓住七寸,装进蛇皮袋子里,天明出售。运气好的,一晚上就能挣500多元。运气差的,白熬一夜不说,还落老婆一顿埋怨。后来,人们胆都大了。怕麻烦,就省略了过去的穿戴。于是,接二连三的就有人被毒蛇咬伤。浑身肿得紫红紫红的,第二天就真的下葬了。仅一个月的时间,就有八个男人死于非命。村主任运气好,一连四天捉了六条毒蛇,卖了一千多块钱。第五天还不到鸡叫又抓住了一条。他觉得有些发困,就提着蛇皮袋子回家睡觉了。天刚亮,村主任准备将蛇拿到乡上卖。手刚一伸,小手指像被扎了一下,整个手立刻就麻木了。这条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出来,藏在蛇皮袋子的下面。村主任灵机一动,迅速跑进厨房,操起一把菜刀,咔嚓一下就把被咬的手指剁了下来。
柳明这才发现村主任的左手确实没有了小指。惊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觉得哪个地方有点疼,似乎是手,头脑,又似乎是凳子和水壶。一切东西都可以疼,又一切都不是,任何地方都不疼。
村主任说:“要不是我来得快,怕现在坟上的草都长人把深了,现在习惯了,也不碍事。”
死的已经死了,活着的还得活着,疯狂高涨的物价和居高不下的农业税费,像一张张大手,驱赶着迎春沟的人们继续抓蛇,死人。
“搞快点儿!我们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村主任看了看柳明的脸,便催磨房女人做饭。
柳明再把茶添满,色味已渐渐淡去。
“年猪多大了?”柳明问村主任。
“全村除了几条看家狗和一对推磨拉碾的毛驴外,没有其他的牲畜。”村主任话语低沉,有些难为情。
“那为啥呀?穷不丢猪富不丢书嘛!”
沉默了一阵子。
“喂了也是给别人喂的。”磨房女人总是嘴长。
柳明越发摸不着头脑。“咋会呢?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嘛!”
村主任只顾低头卷他的喇叭烟。
磨房女人憋不住了。一甩手上的水,干脆走到柳明的面前。倒核桃似的说:“前些年清收农业税费,把牲口都牵走了,连鸡子都没放过。后来,全村干脆都不喂了。要不是没有加工机械,连那两条瘦驴子也不想要了。就剩下几个人,谁把人带走了,谁还要管饭。”
柳明终于明白,刚才开会时,大家哄笑的原因。他心里咯噔一下,有根神经像被拨动的琴弦,开始颤抖。这残缺的四壁在向自己挤压过来,有些窒息,身体也快要变成碎片。
“饭好了,挪桌子端饭吃。”女人边洗手边对村主任说。
菜是南瓜丝和土豆片,饭是苞谷糁干饭。柳明觉得味道很好,却总有些咽不下。
“没得菜,这面面干饭你吃不服。”村主任瞧他那艰难的样子。
“很好,很好。你们慢吃。”柳明边放碗边客套一番。
临走时,柳明掏了5元钱递给村主任。村主任说啥也不要。磨房女人说:“我们不要你的钱,你也莫向我们要钱。”他不知道如何回答。道了声“多谢”就走了。
刚走到磨房,又折转身对村主任说:“有人交钱的话,你先收到;没得人交的话,你也莫慌要。”村主任倒是猫子剁前爪,巴不得。
(未完待续)
注:原文发表于《芳草(网络版)》2009年05期。
(姜照辉,省作家协会会员,房县作家协会理事,原房县文联主席,现房县档案局局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