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要成熟的季节,老天像顽皮的孩子,一时笑,一时哭,捉摸不定。
小伍晚上在山上啊河里呀野的时间长了,早晨磨磨蹭蹭半天才起床,脸也懒得洗,一只小手揉着朦胧的眼睛,另一只下意识地从黑咕隆咚的墙上取下书包。那是母亲用碎布片缝制的紧包口袋。
在家门口抬头望望,老天又板着脸,雨水像眼泪正滴溜溜打转似的,很快就要落下来。小伍三步俩脚赶紧蹿上老街,穿过印象中巍峨高大的城门洞往财神庙学校去。
昨夜做了什么美梦呢,该不是梦见了百果的水果摊吧!小伍嘴里咽着津,似弥散着酸酸甜甜的味儿,不知是桃儿的、杏儿的还是梅子的……
无意中小伍走得更快些,变成一阵小跑。从家到学校大概两里路,但小伍总觉得这条老街很长。
下了池塘包,拐过马道子口,再往前就是瓮子桥。说是桥其实也看不见桥,因为桥上建了一坐两层雕梁的木楼,叫醉仙楼。
整条老街上有两个唯一,而这两个唯一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又好象变成了一个唯一。
第一个唯一就是醉仙楼是这条街上唯一的餐馆。醉仙楼的一楼敞亮开阔,一览无余,里面摆了几张比小伍还要高些的老式八仙桌、长条的板凳。二楼小伍从来没上去过,只看见有客人踩着木梯咯吱咯吱上上下下。小伍永远也忘不了那里的油条的香味。
第二个唯一就是百果。百果只是外号,他现在姓林,但到底本来姓啥,他自已也不知道。
百果出生的时候先天残疾,双腿又细又短,像个半圆一样盘着。他是在一个下着梅雨的晚上被偷偷放在醉仙楼的门口的。好心的老板收养了他。现在,他能靠双手各抓住一只板凳娃儿,用它们撑起身体挪动行走。
在小伍记忆中,整条老街只有百果在醉仙楼的屋檐下摆了个水果摊。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不管春夏秋冬、风霜雨雪,从未变过。好像百果连同他的水果摊已经与醉仙楼一起成了这条街的标志。
小伍心里想,也许今天百果会给自己一个新上摊的梅子。想到这,满嘴起了口水,脚步也更快了些。
不知怎的,风雨无阻的水果摊今天竟然没有摆在那儿,醉仙楼今天也没有开门。街对面几家的门虚掩着,似乎门背后有窃窃私语。老天爷又开始下那絮絮拉拉的小雨,恼人。
到了学校,同学们也在议论百果,女孩子头触在一起把声音压得很低,神色诡异,男孩子放开嗓子唱歌一样的谩骂百果,时不时还捎带上对梅子姐的羞辱嘲笑之意。
小伍是“黑五类”家庭出生的孩子,大家自然不会告诉他什么,他自个平日也躲着别人,尤其是那些好生事的男孩子。
小伍在心里纳闷。一连三天没有见到百果,也没再见过梅子姐。实在憋不住,试着问姐姐,挨了一顿白眼,看那神色,像是踩到了一堆狗屎。
小伍再不敢对人提及百果、梅子姐了,他只是在内心里默默怀念他俩,有时候会在梦里遇见他们。
在梦里,小伍挖了满满一篮子梗儿秧,用茅草扎成拳头粗细的小把,排的整整齐齐,就坐在百果的旁边,百果卖他的百果,小伍卖自已的梗儿秧。
百果卖他的百果是因为生计,小伍卖自已的梗儿秧是为了学费、作业本钱,还有家里买盐的钱......
老街的大人都用特殊的眼神看百果,孩子们如果不是嘴馋都绕得很远走过百果的小摊。因为同病相怜,小伍和百果坐到了一起。百果像大哥哥一样关心小伍,有孩子欺负小伍,他会出面喝止,高兴的时候会递给小伍一个结了污疤的苹果、梨……
小伍老梦见梅子姐。她的脸象红苹果一样饱满、红润,有杏儿一样的大眼睛,剪水般的眼仁,那把粗壮下垂的辫子更加衬出她美丽的背影。那是健康的美。
小伍也不知什么时候发现百果看梅子姐的眼神有些异样,梅子姐转身的一刹那染上了羞涩,每当这时候百果就会塞给小伍一些果子。
小伍再没有看到百果和梅子姐了。有一次走在放学的街上,听见两个四十多岁的婶子在斗嘴,其中一个冲着另一个大声嚷嚷:“你家梅子跟百果谈恋爱,真不要脸,丢死人!”
那时候,小伍不懂得谈恋爱是什么,后来一直好多年,他都在心里琢磨那到底是什么恶龊、丢人现眼的事情。
又是梅子熟了的季节,小伍总是想起百果和梅子姐,天又开始絮絮拉拉下起那恼人的雨……
(徐国宝,房县作家协会会员,房县职业技术学校教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