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窥月”到“望月”

◎ 甘棠

清代文人张潮说：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皆以阅历之浅深，为所得之浅深耳。对此我深以为然。

我平日爱看书，遇到有意思的书或是一时不太看得懂的书，我都会将它读了又读。每一次读，都会有不同的收获，尤其是跨越了人生的不同阶段体会就更深。文学经典红楼梦就是这样一部值得反复阅读的书。

初读红楼梦是十字打头的年纪，很多地方都是一知半解，我就跳着读。这是一个富贵人家的日常，更是一个活色生香的世界。贾府的华美服饰令我眼花缭乱，大观园的亭台楼阁美不胜收，跳着读发现书中都是美好的画面。那么多钟灵毓秀的青春美少女在一起斗百草、荡秋千、放风筝、闹学堂、结诗社、猜灯谜、烤鹿肉……真是热闹的紧！彼时的我，年少无知，不谙世事，看的都是富贵人家的繁华热闹。

及至青春懵懂，又读红楼，关注的更多的是宝黛的爱情。宝黛初见面，一个心中一惊“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的，何等眼熟！”一个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这一惊是前世的回眸，这一笑是隐隐约约的似曾相识。人间情缘由此开始，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春光旖旎时在桃花树下共读西厢，白雪皑皑时踏雪寻梅吟诗作对。你了解我有一颗追求自由的心，我也看得出你眉梢眼角的忧伤。

红楼梦是我读的第一本爱情小说，十七八岁情窦初开，书中宝黛之间爱情的试探，不断吵架，不断后悔，不断落泪，不断赔错，不断痛苦，不断和好，黛玉有一千个生气的理由，宝玉就有一千种哄好的办法，我看的甘之如饴。宝玉和黛玉那超越世俗、没有功利、非关情欲、至真至纯的柏拉图式精神之爱也在很大程度上左右了我的爱情观。我无限懂憬自己也能遇到这样一个“宝哥哥”，他懂得我的心思、欣赏我的一切，免我惊、免我苦、将我小心呵护妥善珍藏，那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青春的世界非黑即白，那时候恨极了宝钗，感觉她更似一个横刀夺爱的小三，明明知道人家两个人情投意合情深爱重，偏偏要从中插一杠子。看到最后宝玉出家，宝钗孤苦度日，拍手称快。

年岁渐大有了一些经历再读红楼，心境已然迥异。爱的依然爱，恨的却再也恨不起来。依宝钗的性格，她和宝玉根本就是两类人。和宝玉的婚姻，心里应该也是不愿意的，但那个时代有谁会在意她的意见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各方权益之下，宝玉是她无法拒绝的选择。与黛玉相比宝钗的一生更为可悲，黛玉至少得到了宝玉的爱情，而宝钗却要在心如枯槁的灰暗里生活一辈子，想想也真是可怜！

再看看贾府的小姐们哪一个得到幸福了呢？生在富贵之家却毫无掌控命运的能力，最后殊途同归，都沦为了封建制度的牺牲品。繁华落尽，终究是幻梦一场！此时看红楼，人生有一种透彻。没有绝对的对错，也没有好人和坏人，不过是她们所处的时代、命运和性格使然，满满的都是悲剧和无奈。

读书是一生的修行，一本好书，绝不可能一遍读懂，要读很多遍，甚至一生。读透一本好书，就如同结识一个挚友，如同再过一种人生。隙中窥月，充满了好奇；庭中赏月，视野更宽。或许等我年老的时候有了更多的阅历再来读红楼，那将是“台上玩月”另一番滋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