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彭坚
我晚上散步的大学校园,茂林修竹,清香溢人。因为暑期,诺大的园子,静谧得像芝麻绿的江汉粙光青(一种江汉奇石)。其实就是汉江孕育了这所大学,沧浪之水濯兮,将这所大学打磨成籽料一般的玉石。
一串怯声声的虫鸣打破了四周的沉寂,寻声望去,蝉声正从一棵石楠树的根部发出,娇弱、短促,似乎下气接不住上气,但丝毫掩饰不住音色的清亮和明澈。我立即想到,这可能是一只在土里蜇伏了“此去经年”,即将破土而出,脱蛹成蝉的小生命在向世界宣告它的到来。联想到烈日正午一声盖过一声,一浪高过一浪,声嘶力竭、歇斯底里的蝉叫,我知道,那是它们一生最辉煌的声音,同时也是向这个世界深情告别的挽歌,心中油生出对蝉的敬意,感念出蝉的种种好来。
武当山和大巴山之间的房县把蝉叫着“叽溜子”。我的一个发小是个夹舌子,嗓门大不说,还快得跟打梭子枪一样,总是把“叽溜子”说成“叽油义”,譬如“今儿响午我婶(妈)叫我到区社(供销社)称点辣一面(辣子面),半路上逮了两个叽油义,搁到锅洞(柴火灶膛)里包烧吃球了”等等。那时候都穷,几个月不沾肉腥子,烧叽溜子吃是夏天馈赠乡下娃子的厚礼。
把竹片子箍一成一个圈,绑到竹棍上,找几个大蜘蛛网一转,把蛛丝网全部粘到竹圈上,越厚越好,连天响午太阳最毒的时候出门,到藕塘里折个大荷叶子倒过来戴头上。河边上柳树和杨树上蝉叫得最烈蹶,一般是兩只并排或一上一下成一线趴在树丫上吸树汁,一网罩上去同时腕上还得帶点劲旋转下拉才捕得到。树高了干脆上树,从背后抓,迎面这家伙看得见会飞走的。抓住后折去膀膀丟塑料袋子里拎着,晚上做饭时,用荷叶把蝉包紧实,火钳夹住送进灶膛,埋到红火灰里,过个兩袋旱烟的功夫夹出来,吹吹拍拍,直接手撕,清香四溢,外焦内嫩,肉质跟现在的小龙虾差不多,大人都眼馋。
蝉的一生短暂而热烈。它的幼虫要在地下蜇伏几年甚至十几年,在阴历六七月份出土,上树,褪一层壳后才能成熟,在烈日下用尽全力地呜叫求偶,完成传种后雄蝉很快就死去,前后不过六七十天。一生只为这一夏,为夏生,为夏死,为夏歌唱,给人类诠释着厚积薄发、羽化新生的深刻哲理,演为禅宗,修炼着人的灵魂,提升着人的境界,安定着一颗颗浮燥、虚妄、贪焚、多欲的内心。
从蝉到禅,山高路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