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库区高粱红

◎ 彭坚

房县大木厂、姚坪的高粱，老乡们叫它桃黍，是苦土地上的苦庄稼。看到它，我总是想起库区的人民。

上世纪九十年代，库区穷，百姓苦。说苦土地，是因为这里是黄龙滩水库的淹没区，移民被后靠安置，房子盖在半山坡上，刨几亩薄地果腹。由于植被稀少，土地贫瘠，天旱三天地开裂，雨下三天地泥淖。

那种苦，是不具备生存条件、苦到骨头缝里的苦。在库区工作的一千多个日夜，那种苦让我至今难忘。那种困苦首先是因为吃水难。虽然黄龙滩水库的水十分清澈，但人们望得见水，吃不到水。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一些住在高山上的农户，下山挑一次水往返得大半天时间。加之沉重的农特税、三提五统、劳务工，一些移民承受不住生活的重压，有的举家外迁，有的弃房抛荒、投亲靠友……

除了吃水难，困扰人们的还有行路难。住在河两岸的人，能喊话聊天，但想见面的话得走上一整天。乡上一年两季组织劳力炸山开路，但路始终修不到头，人们始终走不出大山。

百姓苦，还苦在收成难。库区的土地大都在山坡上，海拔高，光照强，庄稼望天收。老乡把小麦看得金贵，人均几分旱地，要种小麦，保口粮；要种苞谷、红薯，用来喂猪；还得见空种一点儿花生、芝麻、绿豆，好卖钱供孩子上学；在地的边边角角，或水退后的地上，种点高粱，用来酿酒。高粱不怕旱、不怕淹、不怕贫瘠、不怕风吹倒伏，能顽强地生长，没有人去呵护它，任其风吹雨打，是地道的苦庄稼，但它给人的馈赠却是无私和丰厚的。用高粱酿制的酒叫 “桃黍酒”，是库区人眼里的 “茅台”，是招待稀客贵宾的琼浆玉液。

1999年冬天，我们在亭舟山上扎寨二个多月，修建从板桥通往张湾区花果的断头路板岳路 (板桥至岳竹)，指挥部设在一户姓赵的人家。开工前老赵的媳妇就开始做高粱酒，白天，几千劳力挑被挑粮上工地，乡直单位争相送粮送肉送菜到工地慰问。记得澳门回归当天，亭舟山上，晚来天欲雪，万籁俱寂静，红泥小火炉，高梁酒飘香。晚上在指挥部，十几个汉子围在一大盆炭火旁，谈论着澳门回归的事，脸上泛着红光。老赵媳妇端上香喷喷的豇豆焖腊肉火锅，老赵拎出一铜壶冒着热气的高粱酒，招呼道： “来来来，路修通，庆回归”，十几只碗 “叮叮当当”碰在一起，酒花溅在火锅上，窜起一团火。夹上一块腊肉，一股亮晶晶的油如清泉从嘴角汩汩地流出， “咕咚”，赶紧喝一口高粱酒，那个香啊，从嘴里沁到心里，又从心里沁出来，浑身上下火一样地热。我们边喝酒边划拳，吼得脖子上的青筋凸起老高，你抢壶，我夺碗，十分热闹，终于在 “能饮一杯无”的喃喃中东倒西歪。4个汉子挤在一张吱吱呀呀、晃一下就要散架的木头架子床上，鼾声如雷。第二天天亮，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满嘴酒气，没头没脑地问一句：“澳门收回来了？”

库区的红高粱，是库区人生生不息、不屈不挠、追求美好生活的精神写照。那一颗颗饱满的高粱粒儿，装满了一代代库区人的理想，那清澈醇烈的高粱酒蕴含着库区人的深情厚谊。如今，十竹一级路全线贯通，天堑变通途，一代代库区人的梦想成真。我仿佛看到十竹路两旁长满了火红火红的高粱，一眼望不到边的高粱，一阵风吹过，红波涌起，那分明是库区人汹涌跳动的心。

又是库区高粱红，我想再回到亭舟山，大干一场，大醉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