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乡愁是一抹袅袅炊烟,在晨雾里捎来妈妈做饭的味道。深以为然!千里之外,娃时常在手机里喊话:“想念家里的卷卷、酥肉……”为了让娃回家时能吃到心心念念的美食,我便虚心地向妈妈请教,一头扎进烟火气息浓厚的厨房。
妈妈对食物有着近乎苛刻的严格要求,肉必须是乡村喂养的黑毛猪,吃苞谷、麦麸、菜叶儿长大;豆皮是老家人用自家种的黄豆、柴火灶结成的一张张薄如蝉翼而且劲道的豆油;葱是老家地里的小香葱,葱白与葱叶比例适当,葱白如玉葱叶青翠;姜是本地产的老姜,辛辣浓香。材料备齐,先将葱、姜洗净放在苕箕里沥干水份。面对一大坨油腻腻的猪肉,总让我无处下手,妈妈却在心中对每一块肉都有细致的盘算,哪些可以做酥肉、哪些可以做卷卷馅、哪些可有做条子肉,手起刀落间猪肉就有了自己的形状。瘦肉多肥肉少的五花肉用来做卷卷的馅,大块肉分解成小块再切成肉丁,肉丁又剁成肉沫,就这样一刀接一刀地重复着单调乏味的动作。看着妈妈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和额头上微微沁出的汗珠,我忍不住问:“为什么不用搅肉机直接搅呢,那样又快又省力?”妈妈头也不抬地说:“食物不会说话,可是能感受到里面的情义,冷冰冰的机器搅出来就没有手工的味道了。”
细细碎碎的五花肉剁好,加入晾干水汽的葱沫、姜沫,再拌上调味料,卷卷馅才算备好,半日时光就在这重复、单调、饱含情义的一刀一味中过去了。午饭后,妈妈将粉面和鸡蛋按比例配好让我搅拌,她用豆皮卷肉馅,对于搅拌这项简单的活儿起初我不屑一顾,使劲搅了几下感觉差不多了,可是离妈妈的要求还差的远,至少搅上半个小时,粉面和鸡蛋完全溶合后用筷子叼起来粘稠的如一条细线才可以。看似简单的事认真做就不那么轻松了,半个小时过后胳膊酸痛的我看到劳动成果很是欣慰。此时,妈妈已将卷好豆油的卷卷整整齐齐地码在大条盘里,透过薄薄的豆皮可以清晰地地看见里面的肉馅儿,每根生卷卷长短、粗细一致、豆皮将馅儿裹得严实,无不显示着妈妈的厨艺绝非一日之功。
大火将农家菜籽油烧沸,妈妈拿起初具雏形的卷卷放进面糊里迅速打个滚儿后拎起来放进油锅,手上的功夫显得尤为重要,既不能在面糊里放的时间过长以免将卷卷弄散、弄断,面糊还要将卷卷裹均匀,拎起时豆皮的缝边和两头都要用面糊紧紧粘住。裹好面糊的卷卷在油锅里迅速升温,面糊渐渐膨胀形成一圈圈美丽的金黄色花纹,里面的肉馅向里缩紧,一涨一缩间卷卷有了自己的韧性,慢慢炸至通体金黄后捞起控油。卷卷趁热吃最美味,咬一口焦脆香酥的外皮,筋道鲜美的馅儿爆浆般喷薄而出,从口腔到灵魂都是绝美的享受。做好的卷卷分被成好几份,十堰的弟弟们,相好的亲朋们,哪怕每家只有几根也要悉数送到,妈妈说这叫“尝新儿”,最新鲜的味道,最诚挚的情意都在食物里传递。
每年春天,妈妈喜欢买来许多竹笋晒成笋干,想吃的时候拿出来做条子肉的配菜。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连皮切成薄片儿,红糖放锅里熬成糖稀加酱油,点睛之笔兑上自家酿的酒洑汁,五花肉饱吸酱汁儿后齐齐整整的码在切碎的笋干上面,一碗一碗仔细地操弄出来堪称艺术品。装好碗的条子肉被放进蒸笼里大火蒸上几个小时,不同的味道在大碗里相互交融,最后升华成一种全新的美味儿。蒸碗出笼后倒扣在盘子里,熟透的笋干如花瓣微微散开,酱红色的肉皮闪闪发亮,一条条紧紧拢在一起呈半圆形,称之为“条子肉”是再形象不过的。这道菜色、香、味俱全,不肥不腻入口即化,大家品尝后纷纷赞不绝口。
妈妈的味道里不得不提的是妈妈自酿的黄酒,这是妈妈无数次酿造而积累的宝贵经验。以前,在我们家庭条件最困难的时候是妈妈卖酒养活了一家人,那时候方圆百里谁家待客吃席面都爱买我家的黄酒,妈妈经常一桶桶地送货至四邻八乡,以致于和通往乡镇的客车师傅之间都熟悉了。到了腊月,十堰、襄阳、武汉的外地人开着车到我家买黄酒洑汁,几千斤酒洑汁到年前全部卖光。妈妈做的酒东西真、味道正、人实在,靠口碑和诚信拥有了固定的客源,不管是夏天的黄酒还是冬天的酒洑汁从来都不愁销路。我们姐弟俩相继长大走上工作岗位后,妈妈的身体也因长年的劳累而饱受病疼的折磨,我们只好不让妈妈再做酒卖了。
在一个枯寂的冬日,全家人围着圆桌而坐,火锅里煮上卷卷,热一碗条子肉,喝几杯滚烫的黄酒洑汁,袅袅热气中透出一张张幸福的笑脸,生活的疲惫一扫而空,正所谓:“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世上任何精致美味都有吃腻的时候,只有妈妈做出的味道永远都吃不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