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农村,儿时的记忆里,生活满是艰辛,可头顶那轮月亮,却是贫瘠岁月中最奢侈的馈赠。
那时,乡村的夜晚没有如今这般五光十色的霓虹,照明电线还没有牵到农村,一到夜晚,黑暗早早便笼罩了大地。而月亮,就成了夜幕中最明亮的希望之光。每至夜晚,简陋的土坯房前,我总会像被神秘力量牵引一般,不由自主地坐在门槛上,眼巴巴地望着天空。月光倾洒,给破旧的村子蒙上一层温柔的纱,那些坑洼不平的小路、错落有致的屋舍,都在月色下有了别样的韵味。没有玩具,月亮就是最好的玩伴,我常兴奋地伸出手指,想要触碰它的清辉,奶奶总会匆忙拍开我的手,神色紧张:“可不敢指,月亮娘娘瞧见了,夜里会来割耳朵的。”我吓得赶忙缩回手,将信将疑,盯着月亮许久,直到困意上头,才被奶奶抱回屋。
夏日的夜晚,暑气未消,月光却给大地带来了丝丝凉意。村里偶尔会迎来露天电影放映的机会,那便是我们盛大的节日。有一回,听说邻村要放《南征北战》和《地道战》,我和小伙伴们兴奋得不行。虽说距离有十里多地,可大家全然不顾路途遥远,手拿着用黄泥巴自制的手电筒,点燃筒内装着的小煤油瓶,在微弱的光线下,趁着月光结伴而行。月光洒在蜿蜒的乡间小路上,像是铺上了一条银色的丝带,我们的影子随着脚步时长时短,一路上叽叽喳喳,谈论着想象中的电影画面。等到了放映场地,早已人山人海,我们只能挤在人群中,仰着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块白色的幕布。战斗的号角、英雄的呐喊,在月光与夜色交织的露天影院里回荡,那热血沸腾的场景,至今难忘,而月光,默默见证了这份童真与激情。
为了家里的生计,小小年纪的我,也承担起了许多农活。记得有一年冬天,柴火储备不足,母亲忧心忡忡。我毅然决定跟着村里的大人去30 多里地外的山里砍柴。天还没亮,我们就带着简单的干粮和工具出发了,山路崎岖,等赶到砍柴的地方,太阳已经高悬。大家埋头苦干,等到捆好柴禾,天色渐暗,月光如水般倾泻下来,照亮了我们回家的路。我背着沉重的柴捆,脚步踉跄,月光下的影子也显得疲惫不堪,可心里想着家中取暖和母亲欣慰的笑容,又有了力量,一步一步,在月光的陪伴下艰难却坚定地往家走去。
童年的调皮捣蛋,自然也少不了月亮的“参与”。半夜里,村里一片寂静,我和几个儿时好友却偷偷摸摸地扛着梯子出动了。月光下,我们来到村头那几棵大树下,树上的鸟窝是我们觊觎已久的“宝藏”。小心翼翼地架好梯子,一个接一个往上爬,心跳随着高度加快,既紧张又兴奋。当把手伸进鸟窝,摸到温热的鸟蛋时,那种刺激的感觉难以言表,却又生怕被大人发现,赶紧顺着梯子下来,在月光掩护下溜回家,躲在被窝里,还紧紧攥着“战利品”,满心都是冒险后的窃喜。
在生产队的日子里,我也有一份特别的“工作”。为了保护生产队上的粮食不被野兽糟蹋,我时常牵着家里那条忠实的大狗,去下夜哨。月光洒满了生产队的仓库四周,我和狗在阴影处来回踱步,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动静。夜风吹过,庄稼沙沙作响,我握紧手中的木棍,心提到了嗓子眼。有时,月光下会突然窜过一只野兔,引得狗儿一阵狂追,我在后面呼喊着,打破寂静的夜晚,那紧张又充满活力的场景,是乡村生活独特的记忆,月亮高悬,宛如守护我们的无声卫士。
家里的住房条件差,一直是母亲的心病。为了改善居住环境,我和母亲决定自己动手脱土坯盖房。和泥巴时,土中的石子锋利又多,我和母亲的脚不慎被划伤,鲜血渗了出来,每踩一下,疼痛便钻心地袭来。可工期紧,容不得停歇,无奈之下,我们牵来了家里喂养的生产队上的两头牛。牛儿很是通人性,慢悠悠地走进泥地,用它们厚实有力的蹄子帮我们踩踏泥巴。我和母亲在一旁,借着月光,继续翻整那些湿润的泥土,看着泥巴逐渐变得均匀细腻,手上磨出的水泡、脚上的伤痛,仿佛都没那么难忍了,心中满是对新家的憧憬。劳作之余,出生在大河边的我,自小就对这片水域熟悉得很,还会趁机去捉鱼叉鳖。我常骑在牛背上,慢悠悠地来到河边,月光下,河水泛着粼粼波光。把牛拴在岸边吃草,我便轻手轻脚地走向浅滩,看准水中的动静,一叉下去,收获的不仅是鲜美的河鲜,更是生活的趣味与满足,让艰辛的日子有了别样滋味。
中秋佳节,村里弥漫着柴火味,别家孩子或许盼着月饼,我却从未尝过,只心心念念那又大又圆的月亮。听老人们讲,中秋月最灵,能听见凡人的祈愿。于是,我闭眼合十,求月亮让日子甜些,让家人别那么累,睁眼时,月光似乎更亮了几分,满心觉得它应下了我的请求。
长大参加工作后,尝过各式月饼,见过无数次月亮,可再没哪次比得上童年在家乡仰头望月的心境。城市的夜空总是被灯光晕染,月亮失去了往日的澄澈,即便偶尔抬头,心中也难再涌起儿时那般纯粹的感动。那高悬在故乡夜空的月,藏着奶奶的唠叨、儿时的纯真,即便岁月流转,它依然照亮我记忆深处最柔软的角落,让我在尘世漂泊中,怀揣着最初的温暖。
如今,每次回到家乡,老屋已经破旧,当年一起玩耍的伙伴也已散落天涯,可只要望见那轮月亮,往昔的岁月便如潮水般涌来。它像是一位忠实的老友,只要望见那轮月亮,往昔的岁月便如潮水般涌来。它像是一位忠实的老友,静静等候我的归来,用那温柔的光芒,诉说着曾经的故事,让我知道,无论走多远,根始终在这里,在这片被月光润泽过无数次的土地上。
小时候,月亮还见证了我们无数的欢乐时光。夏日的夜晚,除了去看露天电影,我们还会呼朋唤友,在月光下玩捉迷藏。月光如水,洒在房前屋后、草垛树林间,将整个村庄变成了我们的游乐场。找的人蒙上眼睛,从一数到二十,其他人便迅速散开,躲进各个隐蔽的角落。有的藏在草垛后面,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找的人的动静;有的爬上树,借着茂密的枝叶遮挡自己;还有的干脆跑到村外的小河边,蹲在河边的芦苇丛里,听着风吹芦苇的沙沙声,自以为找到了绝佳的藏身之处。每当找的人快要靠近时,大家都屏气敛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被发现。一旦有人被找到,便会引起一阵欢呼与嬉笑,那欢快的声音在月光下传得很远很远。
还有那一闪一闪的萤火虫,也是夏夜月光下的常客。我们人手一个自制的小玻璃瓶,瓶盖上扎几个小孔,便兴高采烈地出发去捉萤火虫了。月光照亮我们前行的经验,我们穿梭在田间小道上,眼睛紧盯着草丛、灌木丛,一发现萤火虫闪烁的微光,便蹑手蹑脚地靠近,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手轻轻一捂,将萤火虫装进瓶子里。不一会儿,瓶子里便装满了萤火虫,它们一闪一闪地发着光,宛如一盏盏小灯笼,照亮了我们充满童趣的脸庞。我们拿着装满萤火虫的瓶子,跑回村里,向小伙伴们炫耀,比谁捉的萤火虫多,比谁的瓶子更亮。那些在月光下捉萤火虫的夜晚,充满了欢声笑语,是我们童年最难忘的回忆之一。
如今,即便岁月变迁,儿时在家乡月光下的点点滴滴,依旧如璀璨星辰,在记忆的天空中熠熠生辉。那轮高悬的家乡的月亮,永远是我心中最温暖的眷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