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县,古称房陵。秦巴山脉在此舒展筋骨,汉水蜿蜒而过,将层峦叠嶂切割成一片片青翠的褶皱。明代《房县志》形容此地:“四面皆山林巩固,巍然高峻,有如房室。”清代同治版《房县志》也提到:“境内有房山,石室如房,县以名焉。”远望群山,仿佛一座天然雕琢的宫殿,将时光与故事雕刻在其中。
2800年前,周王朝的采诗官尹吉甫便是从这片山林中走出。他手持竹简,沿着汉水的涛声一路北上,将民间歌谣汇成一部《诗经》。房县,这座藏于深山的古城,因此被刻入中华文明的基因——它是《诗经》的故乡,是中华诗祖尹吉甫的故乡。
这里的一草一木皆可入诗。春日山桃灼灼,秋日白茅如雪,四季更迭的景致仿佛《诗经》中的画卷徐徐展开。当地人常说:“房县的山是活的,每一条溪流都在吟唱《国风》,每一片叶子都写着《小雅》。”
传说尹吉甫少年时常在山间放牧,听樵夫唱山歌,观农人吟俚曲。那些散落在田埂与溪畔的调子,被他一一记下,成为《诗经》中“风”的雏形。
周宣王时期,尹吉甫官至太师。他不仅是《诗经》的编纂者,更亲笔写下《大雅·崧高》《大雅·烝民》等篇章。
《崧高》以“崧高维岳,骏极于天”开篇,巍峨山势跃然纸上,恰似房县群峰的倒影;《烝民》中“穆如清风”的哲思,则暗合汉水之畔的温润民风。尹吉甫的诗,既有庙堂的庄严,又藏着山野的灵气。
史书记载,尹吉甫晚年归隐房陵,在汉水畔结庐而居。他常邀乡民对坐,将朝堂之事化作民间歌谣传唱。如今,房县仍保留着尹吉甫墓和尹公祠。据明代《郧阳府志》记载:“尹吉甫宅,房县南,去庐陵王城一里。尹吉甫墓,房县城东90里,墓祠在焉……”如今,祠前古柏参天,树下石桌上刻着《烝民》的残句,风吹叶落时,仿佛能听见诗祖与后人的对话。
在房县,《诗经》从未被束之高阁。田间地头,婚丧嫁娶,古老的词句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悄然复活。
《诗经·召南·野有死麕》中“白茅包之”的浪漫,至今仍在房县流传。相传古时候,青年若在山中猎得麂鹿,必以白茅裹之,趁着月色悄悄放在心上人的窗前。如今,河滩上丛生的白茅,随风摇曳时仿佛在低语:“你看,三千年了,我们的爱情还是老样子。”
房县丧葬仪式中的《诗经》吟唱,则是另一番庄重。上世纪六十年代前,每逢有人离世,灵堂前总有一人诵唱《蓼莪》:“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哀声穿越生死,将思念化作诗行。农人插秧时哼《芣苢》,木匠伐木时唱《伐檀》,就连孩童嬉戏的童谣,也隐约带着“关关雎鸠”的尾音。
房县的婚俗更是诗意盎然。新娘出嫁前,需亲手缝制绣帕,帕角绣着“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迎亲队伍行至村口,必有人高唱《鹊巢》以示祝福。这些仪式早已成为当地人生活的日常。
每年的房县诗经文化艺术节总将古城推向沸腾。舞台搭在汉水边,背景是层林尽染的房山。白发老者用苍凉的嗓音唱起《蒹葭》,少年们踏着鼓点跳起“鹿鸣之舞”;田间老农登台朗诵《七月》,展示着泥土的厚重。
宴会上的菜肴也多以《诗经》中的草木为名:荇菜汤清甜,蕨菜饼酥脆,卷耳饺子裹着山野的清香。食客举杯时,杯中映着明月,恍惚间竟分不清饮下的是酒,还是“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的千年邀约。
夜间,篝火旁,村民与游客围坐,即兴以《诗经》为韵脚创作打油诗。一位老人吟道:“汉水长,房山高,诗祖门前种芭蕉。”众人抚掌大笑,火光映着夜空,仿佛三千年前的星光从未熄灭。
房县中小学均开设了《诗经》文化课程,通过课堂教学和课外活动相结合的方式,让青少年了解和热爱诗经文化。房县民歌歌手是学校的常客,他们将《关雎》唱得如溪水潺潺,也能把《硕鼠》吼出雷霆之势。孩子们围着民歌手学唱,渐渐懂得,诗不是纸上的字,是祖祖辈辈活过的日子。
校园里,晨读声总比其他地方多几分韵律。孩子们背诵《关雎》,摇头晃脑的模样让人想起古代的稚子。老师指着竹简上的篆字说:“看,这就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柳’。”
如今,房县成立了诗经文化研究会,有多部民歌集出版发行,如《房县民歌集》《民间唱本》。书中写道:“《汉广》中的乔木,就是我们房县的青冈树;《采薇》里的野豌豆,在田间随处可见。”房县人通过这样的方式,将诗文与脚下的土地紧紧相连。一段以《关雎》为背景、在稻田里边劳作边合唱的视频上传网络,点击过万,网友留言:“这才是真正的中国好声音!”
晚风中,游客可循着新建的关雎桥和西河乐园大桥漫游,桥两侧建有木质结构的亭台楼阁和长廊,雕梁画栋,绘有花草鸟兽,书有诗经故里及诗祖尹公创作的名篇,如《大雅·烝民》《大雅·江汉》《大雅·嵩高》等。
文创店里,白茅编织的书签、印着《诗经》词句的茶盏、以“鹿鸣”为纹样的丝巾,让游客把诗意装进行囊。民宿主人别出心裁,每间客房以《诗经》篇章命名,枕套绣着“青青子衿”,窗棂刻着“桃之夭夭”。游客说:“住进来,梦里都会开花。”
2014年,尹吉甫传说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当地开发了诗经研学之旅,游客可随民歌手学唱《芣苢》,亲手用白茅编结信物,甚至体验周朝采诗官的日常。一位来自北京的游客留言:“在这里,诗不再是遥远的文字,而是可以触摸的温度”。
房县县城核心区,建起了西关印象街区、诗经文化广场,与诗经文化紧密融合,因地制宜建设文化地标。在西关印象街区,采薇广场取自《诗经·小雅·采薇》,周南广场取自《诗经·国风·周南》,鹿鸣广场取自《诗经·小雅·鹿鸣》。街街有名字,巷巷有故事,每一个名字背后皆隐藏着美妙的诗经文化。
如今的房县,诗经文化早已超越“遗产”的范畴,成为生活的底色。清晨,菜市场的摊贩用《氓》的调子吆喝:“桑之未落,其叶沃若……”黄昏,广场上的老人随着《木瓜》的节奏舞剑;就连新修的公交站牌,也刻着《关雎》的片段。
这座古城深知,守护诗经文化,不是复刻周朝的月光,而是让诗的精神活在当代的土壤里。正如尹吉甫祠堂前那副楹联所书:“采千年风雅,养一方水土。”未来的房县,或许会诞生新的诗篇,它们仍带着白茅的清香、汉水的涛声,以及房县人骨子里的诗意。
当夕阳为群山镀上金边,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歌声,似是《采葛》,又似某首未载入典籍的山谣。三千年前,尹吉甫在此采撷的诗句,如今依旧在炊烟里生长。这里的人们相信:只要山河依旧,诗便不会老去。
房县的明天,将在诗经文化的滋养下,绽放出更耀眼的光芒。或许某天,某个孩童在河滩拾起一片白茅时,会突然懂得,诗,本就是大地写给天空的情书。而房县,正用三千年的坚守,将这份情书续写成永恒的传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