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乡愁

● 川流

我的老家在湖北房县的一个偏僻小山村，大伯一家却远在千里之外的河南确山。在食不果腹的艰苦年代，自幼体弱的大伯十七岁便应征入伍。像风吹走的花籽，大伯复原后被分配在当地工作，并在异乡娶妻生子，落地生根。
高中的一个假期，我随二哥第一次来到大伯家。清早，大伯在院子一角的石榴树旁来回琢磨，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我走过去，只见一口瓦缸里，长着一株粗壮的石榴树，树上开满了瘦小的红花。大伯回过神来问:“孩儿，若是把这颗石榴树移栽到窗户那边的空地上，怎么样？”我略思片刻说:“这么粗的树，如果移栽到地里，长得会更好。”说干就干，大伯借来工具率先开工，我和二哥陆续赶来。为了保证石榴树安全成活，我们在地上挖出一个很大的深坑，然后集众人之力将瓦缸整体放入坑中，并打破瓦缸取出碎片。大妈喃喃自语述说着往事，原来这株石榴树的幼苗是大伯从老家带来的，那时新婚不久，第一次回家探亲。我站在一旁，不知该说些什么。阳光穿过树枝洒落下来，把两位老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第二次来大伯家是在大学实习时。那年在广州打工的我结石病突发，疼痛难忍，医生说需要手术治疗。茫茫人海举目无亲，我只好登上前往河南确山的列车。下了车已是深夜，大伯站在风中，周围弥漫着黯淡的夜色。大妈拉着我的胳膊，冰凉的手在寒夜里微微颤抖。我当夜在医院住下，尽管并非大病，可大伯心急如焚，每天都会往主治医师办公室跑许多趟，咨询病理，每每打破砂锅问到底，像一个医学初学者。母亲从遥远的老家赶来，我不久做了碎石手术。迫于就业压力，未等完全痊愈，我再次登上南下的列车。临行前大妈将几包自制的草药塞进行李箱，并叮嘱我说:“这些草药用大丽花、车前草、蚂蚁草碾制而成，具有消炎、祛湿、活血的功能，能治百病，记得每天泡水服用。”
多年后的一个冬天，我突然听说大伯生病住院的消息。一切来的太快，当我从家乡赶到河南确山，大伯已经安静地走了。父亲告诉我，大伯临终前，曾用微弱的声音询问老家门前那片空地。我清晰地记得，那片空地里生长着几株高大的槐树，山花烂漫之处有爷爷奶奶的合墓。
按照当地习俗，大伯被火化后安葬于墓地。我站在大伯的墓前，薄雾洇湿了我的双眼。对大伯来说，遥望故土，这里永远是异地他乡。可漫长的岁月，印刻着他在这片热土奉献青春、热情生活的足迹，点点滴滴连接成一条永远回不去的路。那些生前种种回归故土的愿望，凝聚着如同对我一般温暖的爱，终于化成消逝的乡愁，永远掩埋在异乡的泥土中。
翌年春天，大妈在姐姐们的陪伴下回到老屋，可谁也不曾预料那是她最后一次回家。几年后的一个深秋，疾病无情地夺走了大妈虺隤的生命，两位老人在岁月的深处相会重逢。
落叶缤纷的秋天，我从远方回到久别的家乡，只见老屋一侧，地上爬满车前草、蚂蚁草等形态各异的绿色植物，清风徐来，五彩缤纷的大丽花开满山野。母亲伏下身子在花丛间细心打理，这些花草的种子是她当年从河南确山带回的。
山上的秋叶红了，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抖动，偶有一些零落下来，辗转飘飞在丛林的边缘。远远望去，那一片色彩斑斓的原野，和母亲种植的花草连为一体，延绵层叠着春夏秋冬四季的梦幻。
（作者系今日房县论坛网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