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常跑到渠那边的任妈家拣掉在地下的柿子娃儿,用个细竹枝儿往中间一插就是一个陀罗,上课瞅准老师板书时赶紧拿出来,拇指食指捏住猛一捻,丟到课桌上,柿子娃飞快地旋转,歪歪扭扭地窜,有时竞钻到同桌女生的书包里,赢得一声唏嘘。柿子长大但未红之时,偷偷上树摘几个,就近在渠沟里挖几个洞把青柿子埋进去,用烧泥巴糊上,隔个四五天挖出来,又甜又脆。这叫沁柿子,大人说不沁涩得绑嘴。
而立之后,再结柿缘。老柯是库区乡镇干部,“老高中生”,高个子,光脑门,总穿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服,风领扣把脖子箍出一条横肉,脸不红不开口,是个讲究人。他家住在黄龙滩坡上的寺坪村,站在他家院子往下看,真是漫江碧透,过帆远影,玉带群峰,江山多娇。院子里,柿子树根深叶茂,华盖如伞,气宇轩昂,黄色土墙房子在大树的庇荫下竞显出几分贵胄之气。夜色皎洁,繁星闪烁,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江湖之遥远,时间似月光静谧地洒落流淌,飘渺然若世外。几声气笛响起,对子碗菜上齐了,老柯手里拎一把壶请客上坐,一小盅酒滿上,端起一仰脖,温温的,绵绵的,甜甜的有点涩,坠舌头根子,满嘴跑香。“柯大学,这酒棱正,咋还烫了的?” 老柯脸一红,脑门发亮地说“柿子酒,屋里人自已做的,烫一下好喝些”。旁边的同事乘机指着一桌子菜打浑道:“柯大学的酒是屋里人自已做的,鸡蛋是自已饭(下蛋)的,肉是自已割的…”众人一阵哄笑,趁热夹起一块黄澄澄透着亮的酱豆焖腊肉,一口吞下,抿着嘴地乐呵。我拎过铜壶,仔细打量,挺沉,白铜打的,包浆浑厚,壶膛子里长滿铜斑绿锈。
“祖上留下的老物件,烫土酒去暴劲的”。这“暴劲”啊,说的是土酒中甲醛含量高,伤眼晴,库区人专用铜壶温酒,为的是去甲醛,绿锈就是见证。一把铜壶就是一部留声机,无声地诉说着库区人的苦难艰辛和繁华荣光,从此我的心中也结上了一层厚厚的柿霜。不久乡上反复论证,決定大力发展柿子树,柿子耐旱耐贫瘠,是库区苦土地上的铁杆庄稼,保水土,能增收,加工成柿干可长久贮藏,长途运输,柿霜可入药,治肺痨顽咳。一年冬建,组织群众在荒山坡上打挖子,建千亩柿子基地。这次总结了以前树栽不活的教训,挖不动的黄石亮子,一窝給二两炸药炸,即松了土,窝子也大,提高成活率。中午管理区招待乡、村干部,三席客只杀了一只鸡子,煮了一大锅老南瓜,一席盛一洗脸盆子。又冷又饿,村干部们早已按奈不住饥肠,眼珠子掉到盆子里,筷子齐刷刷下到盆子里捞,一边捞,一边邪火(叫喊):“鸡子哪去了?都盛到那一席去了吧?” 说着,把脖子钩过去钩过来使劲瞅。管理区书记擦一擦刚喝过的多盐寡油的汤的嘴,不紧不慢地说,“莫捞欠球了,鸡子都叫你们骇得钻到南瓜架里头去了。”一阵轰笑,米粒子喷出老远。
艰苦的库区,战斗的岁月,火红的青春,拚搏的劲头,都浸泡在无怨无悔的柿子酒中,煮熬在苦中作乐的南瓜汤中,散发出愈久弥香,割舍不了的库区情。不知老柯的铜壶还在不,我想收藏一把。
(彭坚,房县县委党校常务副校长,县政协常委。)



